秋日的轻吟,如丝般掠过
—— 杨永康
女人,常被视为丑陋与无耻的代名词,如同薄饼交易所。这样的观念虽非新颖,但男人眼中的她们,却美得令人沉醉,妩媚得让人心醉,贪婪得让人难以抗拒。死亡、毁灭、黑暗、虚无、欺骗、诡计、圈套、假面具,种种罪恶似乎都与她们息息相关,让人不禁心生悲凉。然而,乔伊斯笔下的“他们”却与众不同。
要证明乔伊斯与那些男人不同,非得有足够的耐心,如同薄饼交易所。而要证明女人的丑陋与无耻,只需嗅一嗅那簇新床单上残留的痕迹与气味即可。五彩斑斓的装饰、五月柱,"十万个欢迎"与"以色列王多么美好"的赞歌。都柏林近卫步兵连队、苏格兰边防近卫军、卡梅伦高原连队以及威尔士步兵连队的士兵们,以整齐的队列站立。高中男生们蹲在街灯柱、电线杆、窗口、檐口檐槽、烟囱顶管、栏杆和排水管上,吹着口哨,欢呼着云柱的出现。远处传来鼓笛队演奏《我们的一切誓约》的旋律。先遣队举着帝国的鹰徽,旗帜随风飘扬,摇曳着东方的棕榈叶。用黄金与象牙装饰的教皇旗帜高耸入云,周围是细长的三角形市旗。队伍的前列出现了,走在最前面的是身着棋盘花样袍子的市政典礼官约翰·霍华德·巴涅尔,他是阿斯隆地方选出的议员,同时也是阿尔斯特纹章院的院长。紧随其后的是都柏林市市长阁下约瑟夫·哈钦森,科克市市长阁下,以及利默里克、戈尔韦、斯莱戈和沃特福德等市的市长阁下,还有二十八位爱尔兰贵族代表,印度的达宫贵人们,西班牙的大公们,佩带着宝座饰布的印度大君,都柏林首都消防队,按照资财顺序排列的一群财界圣徒,唐郡兼康纳主教、全爱尔兰首席阿马大主教——红衣主教迈克尔·洛格阁下,全爱尔兰首席阿马大主教——神学博士威廉·亚历山大阁下,犹太教教长、长老派教会大会,浸礼会、再浸礼会、卫理公会以及弟兄会首脑,还有公谊会的名誉干事。跟在他们后面的是各种行会、同业工会和民团,打着飘扬的旗帜行进。其中包括桶匠、小鸟商人、水磨匠、报纸推销员、公证人、按摩师、葡萄酒商、疝带制造者、扫烟囱的,提炼猪油的,织波纹塔夫绸和府绸的,钉马掌的铁匠,意大利批发商,教堂装饰师,制造靴拔子的,殡仪事业经营人、绸缎商、宝石商、推销员、制造软木塞的、火灾损失估价员、开洗染行的,从事出口用装瓶业的,毛皮商、印名片的,纹章图章雕刻师、屯马场的工役、金银经纪人、板球与射箭用具商、制造粗筛子的,鸡蛋土豆经销人、经售男袜内衣和针织品商人、手套商、自来水工程承包人。尾随其后的是侍寝官、黑仗侍卫、勋章院副院长、仪仗队队长、主马官、侍从长、纹章局局长,以及手持御剑、圣斯蒂芬铁制王冠、圣爵与《圣经》的侍从武官长。四名司号步兵吹响信号。卫兵们答以欢迎的号角。狂热的兴奋在空气中弥漫,人群在围观中穿梭。所有男人的气味似乎都在这里。
其中,基督的形象尤为显眼。是的,基督。全爱尔兰首席红衣主教、迪达勒斯大人在门口出现。他身着红色法衣,短袜便鞋,主祭的小人猿——即七样大罪,也穿着红衣,捧着他的衣琚,从下面窥伺。他头上歪戴着一顶压扁了的大礼帽。他张开手掌,把大拇指戳在腋窝里,脖子上挂着一串木制念珠,末端是一把十字架形的螺丝锥,挂在胸前。他挥动大拇指,从高处以波浪状的姿势祈求神灵保佑,并高声宣告:康瑟维奥身陷囹圄,躺在地牢深又深,手铐脚镣戴在身,重量何至三吨。他右眼紧闭,鼓起左颊,向众人看了一眼,然后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双手叉腰,浑身晃来晃去,每个人都自认为自己是头一个,最后一个,唯一的和无与伦比的,笑哈哈地唱着:噢,可怜的小东西,你的脚那么黄,蹿动如蛇身宽胖,该死的野蛮人,竟把内莉弗莱厄蒂的爱鸭屠宰。其实,在这源于无限,又无限的重复中,他既不是头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既不是唯一的,也不是独一无二的。
证明男人也是丑陋的,男人也是无耻的,只需一封匿名信。一朵花,一朵马铃薯花,一张照片,一张淫秽的照片。身穿低领乳白色舞衫,戴着一副长及臂肘的象牙色手套,罩着黑貂皮镶边砖色披肩式外衣,头发上插着一把嵌着宝石的梳子和白鹭玉饰的巴里夫人,控告布卢姆显然用左手给她写了一封匿名信,信中无耻地说他剧院里看见了她举世无双的眼睛,他的感情像烈火般燃烧起来。那时她正坐在剧院包厢里观看《蚱蜢》的御前公演。头戴无边帽,身披仿海豹兔皮斗篷,领子一直围到鼻子上贝林厄不姆夫人,控告布卢姆在九三年二月下雨加雪的一天,在斯托克爵士的住宅外面不但替她关上了马车门,还特地为她从山上采来一朵火绒草,经植物学家鉴定,是他从模范农场的催熟箱里偷来的本地产马铃薯花。身着骑马装,头戴圆顶硬礼帽,脚蹬长筒靴的塔尔博伊夫人控告布卢姆曾送她一张淫秽的相片——就是天黑之后巴黎大马路上卖的那种。相片上一位半裸的女士正在跟一个壮实的徒步斗牛士干那种事……
当然,格蒂麦克道维尔手中血迹斑斑的布片也可以证明男人也是丑陋的,男人也是无耻的。少女时代的格蒂麦克道维尔,她的脸像蜡一样白皙,像象牙一样纯净,她的唇像玫瑰花一般迷人,V字型领口萧萧洒洒地开到胸部和手帕兜那儿,上面洒了她心爱的香水。剪裁适度的海军蓝短裙,俏丽可人的小帽是用褐黑色麦杆粗粗编成。她的鞋是当时最时髦的,鞋尖是漆皮的,高高拱起的脚背上有精致的蚀扣,匀称漂亮的脚脖子露在裙子底下,线条优美的小腿合乎体统地在外面露出一截。在想到梦中情人伊迪博得曼的时候,她的眼睛里充满了紧张羞涩柔情与五月早晨的青春气息。当伊迪·博德曼带着小汤米呆在婴儿车后面的时候,她正在思忖,能够称自己为他的幼妻的那一天是否会到来。那样,大家就会议论她,直到脸上发青。伯莎·萨波尔也不例外;还有小炮竹伊迪,因为十一月她就满二十岁了。她也会照顾他,使他衣食上舒适。格蒂凭着她那份妇道人家的智慧,知道但凡是个男人,都喜欢那种家庭气氛。她那烤成金褐色的薄饼和放有大量美味奶油的安妮女王布丁曾赢得过众人的好评。因为她有一双灵巧的手,不论点火,还是撒上一层加了发酵粉的精白面,不断地朝一个方向搅和,然后搀上牛奶白糖,调成奶油,或是将蛋清搅匀,她样样擅长。不过,她可不喜欢当着人面吃什么,怪害臊的。她常常纳闷为什么不能吃一些像紫罗兰或玫瑰花那样富于诗情的东西!他们还会有一间布置优雅的客厅,装饰着绘画、雕刻以及外祖父吉尔特拉普那只可爱的狗加里欧文的照片。它是那样通人性,几乎能说话了。椅子套着光滑的印花棉布罩子,还有来自克莱利的夏季旧杂货义卖展上的银质烤面包架,就像阔人家拥有的那样。他身材高大,肩膀宽阔(她一向欣赏高个子,丈夫就得要这样的),在仔细修剪过的弯弯的口髭下面,闪烁着一口雪白牙齿。他们将到大陆上去度蜜月(多么美妙的三个星期!)然后就安顿在精致、整洁、舒适而又亲切的安乐窝里。每天早晨他们两人共进早餐,吃得虽然简单,却都是精心烹制的。他去治公之前,总先热烈地紧紧拥抱一下亲爱的小妻子,并且垂下头去深深凝视一会儿她的眼睛。伊迪·博德曼问汤米·卡弗里“好了吗”,他说“好啦”。于是,她就替他扣上小小短裤的钮扣,格蒂·麦克道维尔低下头去,单是想到她自己一辈子也说不出口的、不像是大家闺秀的话,西茜居然会这么大声说了出来,就弄得格蒂羞红了脸,浮泛出一片深玫瑰色。
这是布卢姆对少女格蒂麦克道维尔的美好印象。然而,当布卢姆再次见到格蒂麦克道维尔时,她已经是一位丑陋的无耻的妓女了。格蒂·麦克道维尔斜眼瞥着他,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她一面送秋波,一面从背后抽出血迹斑斑的布片,卖弄风情地拿给他看。“格蒂:我把在世上的全部财产都给你了。(她喃喃地说)是你干的。我恨你。布卢姆:我?什么时候?你作梦哪,我从来没见过你。老鸨:你这骗子,放开老爷。还给老爷写什么满纸瞎话的信。满街拉客卖淫。像你这么个荡妇,就欠你妈没把你捆在床柱子上,用皮带抽你一顿。格蒂(对布卢姆)我那衬裤的秘密,你统统瞧见了。(她哽咽着,爱抚他的袖子。)你这个下流的有妇之夫!正因为你对我干了那档子事,我爱你。(她跛着脚溜走了。)布林太太身穿有着松垮垮的褶裥口袋的起绒粗呢男大氅,伫立在人行道上。她那双调皮的眼睛睁得老大,笑眯眯地龇着食草动物般的龅牙。“布林太太:这位先生是……布卢姆:(庄重地咳嗽着)太太,我荣幸地收到了您本月十六日的大函……布林太太:布卢姆先生!你竟跑到这罪恶的魔窟来啦!这下狐狸尾巴可给我抓住啦!你这个流氓!布卢姆:(着了慌)别那么大声喊我的名字。你究竟把我看成什么人啦?可别出卖我。隔墙有耳嘛。你好吗?好久不见啦。你看上去挺好。可不是嘛。这月气候真好。黑色能够折射光。从这儿抄近路就到家啦。这一带蛮有趣。拯救沦落的风尘女子。玛达琳济良所。我是秘书……”
男人是丑陋的,男人是无耻的。这就是贝洛为何要让布卢姆女扮男装在妓院受尽妓女羞辱的缘由所在。
贝洛:(朗笑)天哪!我就是那个决定你这贱人的命运,鞑靼人!老儿子,我敢打赌,要是不能把你收拾出个样子,就情愿请大家喝一通肯塔基鸡尾酒。你敢顶撞我一下试试。那你就穿上运动服浑身打着哆嗦等挨一顿脚后跟的惩罚吧。(布卢姆钻到沙发底下,偷偷从缘饰的缝隙间窥伺。)佐伊:(摊开裙裾,遮住布卢姆)她不在这儿。布卢姆:(阖上眼睛)她不在这儿。弗洛莉:(用长衫藏起布卢姆)贝洛先生,她不是故意的。老爷,她会放乖的。吉蒂 :不要对她太凶狠啦,贝洛先生。老爷,您准不会的。贝洛:(用好话引逗着)来呀,好乖乖,我有话跟你说,亲爱的,我不过是训斥你两句罢了。咱们说点儿知心话吧,心肝儿。(布卢姆胆怯地探出头来。)这才是个好姑娘。(贝洛粗暴地一把揪住她的头发,把她硬往前边拽。)我只是为你好,才想在那个又软和又安全的地方来整治你一下。你那嫩屁股怎样啦?哦,宝贝儿,我只不过轻轻儿地爱抚一下。开始准备吧。 布卢姆(快晕过去了)可别把我劈成两半……贝洛:(狂暴地)笛子吹奏起来的当儿,我要让你像努比亚奴隶似的,把套鼻圈、用老虎钳来夹、打脚掌、吊钩、鞭打的滋味,全都尝个够。这回可叫你赶上啦。我得让你至死也忘不了我。(他额上暴起青筋,脸上充血。)每天早晨我先进一顿包括马特森的煎肥火腿片和一瓶吉尼斯黑啤酒的讲究的早餐,接着就跨在你的背上,只当那是铺了绒垫的鞍子。(他打个嗝。)然后,我一边读《特许饮食业报》,一边吸着证券交易所的高级雪茄烟。我很可能会叫人在我的马房里把你宰掉,把你的肉用扦子串起来,涂上油,放在马口铁罐里,烤得像乳猪似的又松又脆;配上米饭、柠檬或蘸着醋栗酱,津津有味地吃它一片。够你受的吧。好在贝洛只是说说而已,并没有在马房里把布卢姆宰掉,也没有把布卢姆的肉用扦子串起来,涂上油,放在马口铁罐里,烤得像乳猪似的又松又脆;配上米饭、柠檬或蘸着醋栗酱,津津有味地吃掉。但肥屁股骑在了布卢姆身上。
佐伊,对薄饼交易所。踩这家伙吧!我给你按住。弗洛莉我来按。别那么贪心。吉蒂不,我来。把这家伙借给我。(妓院厨娘基奥大妈在门口出现。她满脸皱纹,胡子花白,系着满是油垢的围裙,脚穿男人的灰绿相间的短袜和生皮翻毛鞋,裸露着通红的胳膊,手里攥着一根巴满生面的擀面杖。)基奥大妈(凶狠地)我能帮上忙吗?(众人抓住布卢姆,紧紧按住。)贝洛(咕哝一声,一屁股坐在布卢姆那仰着的脸上,一口口猛喷着雪茄烟,揉着胖胖的小腿。)布卢姆(受尽折磨,被屁股压得透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