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视对区块链的想象是否切合实际，进而揭示联盟链的真正面貌，首先需要深入理解公有链与联盟链在信任机制及参与激励方面的不同。联盟链的核心，本质上在于点对点网络的协作，其价值则在于塑造一种全新的协作模式。

当前，区块链受到了广泛关注，不仅因为各界看到了比特币、以太坊等公有链的潜在价值，还因为由此产生的对联盟链的诸多设想。与任何人皆可加入的公有链不同，封闭的联盟链有一套既定的参与规则，参与者对区块链的运作具有高度控制权，这也吸引了众多金融从业者、大型组织纷纷加入区块链联盟。

但要审视这些设想的合理性，并揭示联盟链的真实面貌，我们必须从根本上理解公有链和联盟链在本质上的差异。

区块链原型——公有链的本质：一台世界电脑

区块链被视为一场去中心化的变革，但去中心化仅仅是手段，其设计目的是构建一个可长期运行且可信赖的运算环境。

公有链的发展有许多分支，但本质上都是为了构建一台可长期运行且可信赖的世界电脑。有的电脑上运行的软件功能有限，例如比特币电脑上运行的软件主要用于比特币所有权的转移。有的公有链则致力于打造一台通用世界电脑，例如以太坊，用户可以在其上部署和运行各种服务。

这些世界电脑在设计上或许有所不同，但它们带来的好处是相同的：只需将软件设计好并部署到世界电脑上，软件就会按照设计持续运行，无需担心因服务提供商停止运营而导致服务中断；用户也不必担心服务提供商完全控制服务，以违背其宣传的方式运行软件。

为了打造这样一台世界电脑，公有链采用了一个开放的架构，允许所有愿意的人提供运算环境，成为世界电脑的一部分。为了吸引足够的人加入，必须提供参与者的激励，主流公有链采用的方法是发行数字货币，并设计一套经济模型来平衡供需。数字货币不仅作为价值交易的媒介，还充当这台世界电脑运行的“燃料”。这样一台世界电脑是否能如预期提供一个稳定可信的运算环境，取决于经济模型是否能够持续提供激励并平衡供需。

联盟链与公有链的差异：信任机制与参与激励

联盟链则指的是一群组织事先协调好参与者，并各自提供一部分的运算环境来运行封闭式的区块链。这种架构也被称为许可制区块链，一般认为联盟链可以继承世界电脑带来的好处。联盟链与公有链之间最明显的差异在于，联盟链本质上是一种基于利益的结合，因此不需要内置经济模型提供激励；此外，联盟链间建立信任的机制是通过契约关系或共同利益的绑定，因此也不需要消耗大量运算资源的成本函数来防止欺诈。

什么是成本函数（Cost-Functions）？

世界电脑的每个参与者都可以提供自认为正确的信息。为了避免欺诈，提供者被要求使用成本函数来投注大量资源作为担保，例如进行大量计算以产生“工作量证明”，从而增加提供错误信息的成本，降低伪造信息的意愿。

联盟链的构建和运行机制比世界电脑简单得多，但这样的架构是否可以带来与世界电脑相同的好处呢？以太坊创始人Vitalik Buterin曾经分析过区块链的好处，可以概括为三点：提供资料与系统的高可用性、可用性可以延续到长远的未来、建立使用者间的信任。我们发现这些好处几乎不适用于联盟链。

首先，资料与系统的高可用性并非封闭型组织的痛点，尤其是在云计算技术成熟之后，获得高可用性运行环境并不困难。其次，所谓可用性可以延续到长远的未来，即当提供软件服务提供商倒闭时，只要世界电脑持续运行，服务就不会中断。问题是，联盟链本身是通过达成利益分配共识的结合，当利益不存在或共识消失时，这个链也就不存在了。从另一个角度看，如果联盟链真的可以长期运行，依靠的绝对不是区块链技术，而是联盟成员之间能够持续不断地沟通妥协，并达成利益分配的共识。

最后，公有链是建立在用户之间不存在信任关系的基础上，因此需要提供信任机制才能让陌生人彼此协作，但联盟链本身并不存在信任问题，或者说信任关系已经通过层层的契约关系建立起来了。

因此，原始区块链带来的好处，联盟链几乎享受不到。那么，我们该如何看待联盟链的价值呢？

联盟链的真正核心：点对点网络协作

许多观点强调区块链可以为组织间运作提供透明、可追踪、不可篡改的好处，但这并非联盟链真正的价值，因为采用传统技术就可以实现这些要求。我认为联盟链带来的价值，在于为组织间协作方式带来一种新的可能性，甚至形成典范转移。

当区块链去掉提供激励的经济模型，去掉建立信任的成本函数，才能真正看到联盟链的真正面貌。这种面貌我们并不陌生，其应用早在1999年就开始影响整个信息产业，并在近二十年来持续冲击音乐产业、通信产业、金融产业以及其他诸多产业的商业模式。这类技术被称为点对点网络（Peer-to-peer network），它改变了过去以服务器为中心的主从式网络架构，让用户之间可以直接分享信息。

回到1999年，一家采用点对点网络提供用户之间互相分享音乐档案的服务商，Napster，在短短一年内积累了四千万会员，鼎盛时期会员人数多达八千万。同时期，点对点网络技术也受到学术界的高度重视，几家大厂如英特尔、Sun、微软等都纷纷投入资源发展相关技术。英特尔在2000年的开发者论坛预测相关技术将颠覆所有商业模式，并推出新一代处理器可以更高效快速地完成点对点计算。英特尔甚至称点对点网络为第三代互联网。Sun和微软也先后推出开发者平台，用于开发点对点应用程序市场。点对点网络最大的特性是去中心化，各大厂商希望利用点对点计算对抗以大型主机为核心的主从式架构市场。

点对点网络发展至今，因为区块链的冲击再次受到广泛关注。只是这次，它有了新的名字。联盟链在去除华丽的外衣后，其真正的核心在于点对点网络的协作，而它的新名字叫做分布式账本。点对点网络最早且广为人知的应用是文件共享，从这里我们可以想象所谓的分布式账本是如何运作的。区块链联盟R3非常务实地去除了不必要的经济模型和成本函数，同时也不再限制所有人共享一份信息，而是回到了原始点对点网络的概念，信息可以在不同的主体之间选择性地共享。R3宣称受到区块链的启发，事实上，应该是受到近二十年前就开始发展的点对点网络的启发，只不过分享的信息从文件变成了账本和智能合约。

区块链联盟R3宣称受到区块链的启发，事实上，应该是受到近二十年前就开始发展的点对点网络的启发。

联盟链的真正价值：新的协作典范

目前中心化的协作模式中，参与者对自己所属的数据乃至信息系统功能并没有直接的控制权，对信息获取方式或信息系统提供的功能都是被动接受。虽然负责提供信息系统服务的一方会持续收集参与者的意见进行系统改进，但为了降低管理复杂度，通常会采用一致性的做法，这样的一致性做法可能会牺牲部分参与者的需求。

在联盟链的协作模式下，参与者不仅可以收回自己所属数据的控制权，还可以通过部署智能合约，在联盟电脑上主动提供定制的信息服务，供有相同需求的参与者使用。从这个角度看，联盟链提供了一个新的协作典范，而这个新的典范才是联盟链真正的价值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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